红柯移动的书房尘土飞扬

红柯 本名杨宏科，1962年生于陕西关中农村，1985年大学毕业。198 年开始发表作品，受益于盛唐诗人壮游天下的豪举和古波斯诗人萨迪 诗人应该三十年漫游天下，后三十年写诗 的忠告，毕业留校一年后西上天山，执教于伊犁州技工学校，利用带学生实习之机漫游天山南北10年，1995年底回陕西居小城宝鸡10年，2004年底迁居西安，现执教于陕西师范大学。三十年间沿丝绸古道天山 祁连山 秦岭，从关中到西域，从西域到关中，四次迁居，数十次田野考察。重点考察青藏高原、蒙古草原，收集了大量的生活素材和草原民族的神话史诗民歌。中国北方黄土高原、青藏高原、蒙古草原、西域瀚海连成一片，成为其文学基地。作品从 天山系列 延伸到 天山 关中丝路系列 ，主要作品有：长篇小说《西去的骑手》《大河》《乌尔禾》《生命树》《喀拉布风暴》《少女萨吾尔登》等，中短篇小说集《美丽奴羊》《跃马天山》《黄金草原》《太阳发芽》《莫合烟》《额尔齐斯河波浪》等，学术随笔集《手指间的大河》《敬畏苍天》等，另有幽默荒诞长篇小说《阿斗》《好人难做》《百鸟朝凤》等。曾获冯牧文学奖、鲁迅文学奖、庄重文文学奖、中国小说学会奖长篇小说奖、陕西省文艺大奖等。其中长篇《西去的骑手》《乌尔禾》《生命树》入围第六、七、八届茅盾文学奖前10名。

■ 红柯

1985年大学毕业参加工作至今 0年间，四次搬家，主要搬的是书，牧民转场似的，沿着丝绸古道，沿着秦岭 祁连山 天山，从关中到西域，又从西域到关中，有点 八千里路云和月 的意思。有时候看着地图连自己都吓一跳，从小城宝鸡到西天山伊犁河谷，拿尺子在地图上量也好大一截儿。

大学毕业时我的个人藏书一千册。小学时开始藏书，农村穷学生有穷学生的办法，借书不还耍赖，从村子里的乡亲到亲戚家，其中最珍贵的当属《史记选注》；给村子里一个老奶奶家干活，老人家的儿子在外地工作， 文革 前的高中生，不少好书塞在屋梁上，我拿走大半，《水浒》《三国》，三红一创，《革命烈士诗抄》，包括高中语文课本《文学》。我父亲在外工作，母亲在家种地，六个子女，我算是强劳力，每年喂一头大肥猪，交给公家可以卖近百块钱。父亲给我的奖励就是每月回家给我两毛钱，加上母亲让我买日用品找的零头一分两分攒下来，也相当可观。1981年上大学前，我购买的书有《金蔷薇》《月亮宝石》《呼兰河传》《诗经》《围城》《这里的黎明静悄悄》《汉魏六朝诗选》《梅里美小说选》等。上大学条件好多了，师范国家全管，每月生活费中有4元零花钱。班上的农村同学大多都是早饭2分钱的咸菜吃一天，挤出来的钱用场很多。最近读《路遥传》，路遥延大上学时女朋友林达每月工资支持，让人感动。我们宿舍率先咸菜吃一天的是一位当过中学民办教师的老兄，长我们六七岁，可以推测这位老兄上大学前的艰辛与刻苦。大二开始发表作品。每首诗七八元稿费，最多的一笔120元，短篇小说的稿费是当时县处级领导一月的工资。

1986年毕业留校一年后西上天山。一千多册书装二十几个纸箱里，随车托运。三天后抵达乌鲁木齐。去碾子沟长途汽车站，一箱一箱的书提着爬上车顶。那时年轻力壮，几十斤一箱的书跟玩似的。乘客们很吃惊：口里(内地)来的大学生这么多书。几天后到伊犁，这些书保存在州劳动局干部处的办公室。工作单位在千里之外的小城奎屯，劳动局的领导让我先去奎屯报到，说单位的车会把书给捎过去。9月份开学不久，我的书到了。新疆辽阔包括住房，我有了自己的书房。大学时代我的一千册书全装在纸箱里，塞在床下，定期翻阅。毕业留校，三人合住，总算有了一个简易书架，大半的书还得蜗居纸箱。西上天山，火车还好，公路就很差了，常遇沙尘暴。每本书里都夹满了呛人的尘土，从中天山环绕的乌鲁木齐到西天山的伊犁河谷，再从伊犁河谷到奎屯。怎么抖都抖落不净，灰尘跟虫子一样，书中至今留有西域大漠滚滚的灰尘。一月前因讲课急用，翻阅袁珂先生《中国古代神话》，大学时购买，跟着主人颠沛流离，伤痕累累。

西域十年，利用技工学校的便利条件，跑遍天山南北，收集各民族神话史诗传说民歌，1995年冬天回陕西时藏书五千册，卖掉家具电视自行车。最后一次拿出两千多元，专门找熟人去自治区出版社，买走所有民间艺人的音像资料，那些老艺人都不在了。好多年后，我再次购买新录制的《十二木卡姆》，刀郎，哈萨克柯尔克孜卫拉特蒙古艺人的资料，比前辈艺人差远了。当时单位派车送我们全家到乌鲁木齐，朋友们帮忙托运几吨重的书，我已不再年轻，累得满头大汗。最珍贵的几十本书包括三个版本的《蒙古秘史》《江格尔》以及各民族神话传说，没有托运，我随身携带。这些真正的西域经典内地很难找到，已经融入我的生命难以割舍。

宝鸡十年，2004年底迁居西安时还是这种模式，那些珍贵的经典，随身携带。这次叫了搬家公司，工头带一帮人上我家瞅一眼， 没多少家具嘛 。工头想打发走一半人，我说不急，搬几箱试试。2004年底已经一万册书了，我整整打理40多天，瘦了一圈。妻子在物理系工作，从实验室弄来装仪器用的高质量纸箱，每箱可以装四五十本书。这些能干的民工背了几趟就叫苦连天，书的重量决不亚于石头沙子。满满一卡车书，夹带着大漠烟尘浩浩荡荡进了古城西安。